生死情歌

 这还是前几年的事了。

 桑大哥是和我经常在一起锻炼身体的朋友，企业退休干部，当兵的出身，性格豪爽，说起话嗓门挺高。可有一天，他却低声对我说：“台湾的姐夫骨灰，明天就要在老家下葬，有时间去帮助我忙活忙活。”我听他一说，很爽快地答应了，但又楞了一下急忙问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他伤心地讲起了过去那些往事来……

 时间追溯到1947年底，天色晦暗。

 我姐姐,沈阳城东上岗子村的姑娘桑玉香和邻村小伙张二狗刚刚结婚第三天，似漆如胶。那天小两口早早起来商量如何上娘家回门的事。忽然，院子的狗“汪汪”叫起来，门外传来希拉哗啦的脚步声，远处不时听到“啪啪”的枪声，此时，整个村子乱了起来，有老人的哭声、小孩的叫声、还有牲口的嘶叫声连成一片，立刻埋没了寂静的村庄。

 这时，身强力壮的张二狗对媳妇说了声：“我出去看看外边怎么啦？”刚一迈步，被新娘子一把拽了回来。二狗舀了一瓢水，坐在屋子里喝了起来。水还没有喝完，院子的门就“咣咣”被砸开了，突然闯进几个背着枪穿着黄军装的人，其中一个人拿着手枪气势汹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。二狗一眼就认出这是国民党的军队。

 二狗问：“你们干什么？”

 那个拿手枪的人，指着墙上的囍字说：“刚结婚吧，好啊！跟我们走一趟！”

“我也没犯法，上哪去？”二狗接着问。

“到了，你就知道了！”那个拿枪的人恶狠狠地说。

 二狗转身回屋收拾了几件衣服，玉香顺手把她绣的一对枕巾塞进包袱皮里，然后又将包袱皮系紧，搭在二狗的肩上，并小声说:”当心啊……”话没说完，那几个当兵的涌上前来，用绳子将二狗捆住，拖着就走。玉香跑上前去哭喊着拖住丈夫，被那个拿手枪的人一脚踹在地上……

 光阴如梭，45年一眨眼就过去了。一天,上岗子乡办公室突然接到市里转来的一封信，说是台湾张先生要回乡寻亲。消息不捷而走,那天早晨，村里的男女老少在村口等待着。一辆黑色小轿车徐徐开进村口，一位精神烁烁的老人从车上一人下来，村干部上前迎接。年纪一些大点的人有认识他的与他一一握手，“这不是二狗子么？”村里的人围拢过来，有的亲切喊他大爷，有的喊叔叔，还有的叫有爷爷呢，他激动得老泪横流，不知说什么好，一一作揖表示感谢，他又挨家挨户看了看亲戚朋友，送了些礼物给大家……晚上，他又让村干部将我找来。兄弟两人见面后抱头大哭，泣不成声。

 平静一会，张先生拿出那一对绣有鸳鸯的花枕巾问：“你姐姐呢？”

 我告诉他：“你被抓走后，一直没有消息，后来听人说是你被国民党带到台湾去了……姐姐天天盼日日想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，思虑过度再加上积劳成疾于1953年过世了，临咽气的时候还念叨你二狗子的名字呢！”

 这时，心急如焚迫切想见到妻子的张先生，听到这悲痛的消息后，霎时那美丽的梦想瞬间地滑落，彩虹成了奢望的念想。那一刻，一切似乎沉寂，生活的希望突然的黯淡无光，立刻昏了过去……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了床上，喊来了村里的医生打了几针，……慢慢苏醒过来的张先生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：那年他被抓去当兵后，随着队伍来到营口又急急忙忙坐船跑到了台湾，在军队里干了八年，下来后就和朋友们一块做起了生意。从没间断过打听家乡的消息，但两岸没有来往，联系不上啊！心里一直惦念着玉香，没有续弦，他相信玉香一定会等他回来的。这不是托香港的朋友打听到消息，今天就回来看看，我对不起玉香啊……说到这里，老人又泪流满面了。在众亲友的劝说下，老人的心情才慢慢安静下来。

  隔日，我陪着姐夫张先生去看看姐姐玉香的坟墓。在墓地里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，我对他说：“姐夫，姐姐坟墓多年没有人来，可能找不到了。”没有办法，张先生只好找了个地方，烧了几张纸……第二天，我在村子里找了几个人，在墓地里选了个地方，张先生将自己保存40多年妻子亲手绣的一对鸳鸯花枕巾装在盒子里，含着眼泪恋恋不舍地埋了起来，墓前立了个碑，碑上刻着：爱妻桑玉香之墓，夫张二狗，于1992年10月20日立的字样。然后起身又深深鞠了三个躬。他告诉身边的人：“自己死后也要和玉香合葬在这里，与玉香虽不能同生，但死求共寑啊，……”在场的亲属朋友无不为之动容，一个个都潸然泪下……听到这里，我也感动了，这就是爱情的箴言，这也是受尽千幸万苦与磨难的百姓最想唱的情歌呀！      

  桑大哥又接着告诉我说:张二狗回到台湾后继续料理生意，每隔二、三年就抽时间回乡一次，投资家乡修公路、办学校、盖工厂……一直到今年85岁去世。托人将骨灰带回大陆与妻子玉香合葬，要完成他一生的宿愿。

 第二天我参加了安葬仪式，当地政府很重视，对台办和家乡的人都派代表参加了。人数不多，但严肃、庄重。

 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，浮想联翻，……隐约听到灵魂巨响与呜咽！仿佛看到: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，有多少人妻离子散、背井离乡，无数灾难无数忍耐无数难以诉说的苦难，在那柳暗花明的命运大道生息漫游啊!我被张二狗先生的忠贞不屈、生死不离的爱情故事深深地打动了，海峡两岸骨肉相连，想起这对生相思、死相依悲惨离合的夫妻又怎能不叫人阵阵心酸哪？

  归来途中，突然雷雨大作、电闪明明。我似乎看到了，一种你我不离不弃的承诺啊，那跳动的鲜血染红了倾圮的碎石，崛起爱与希望，等待着明天的晴朗。这时中国民间故事《梁祝》出现在脑海来，……愿张二狗夫妇也能化作一对彩蝶，在那五彩缤纷世界里自由飞翔，在那和煦阳光照耀下，去享受那美好爱情生活吧！